beyond6988 發表於 昨天 16:23

那曾是在阿勒颇……

亲爱的弗——这封信除了别的事情外,主要是要告诉你,我终于到了这里,到了这个国家。在老家,看过多少夕阳都是朝这个国家的方向落下去的。刚来此地见到的人里有一位是我们的昔日好友格列布·亚历山德洛维奇·盖科,当时他正愁眉苦脸地穿过哥伦布大街,想找一个我们三人再也无缘重访的那种街头小咖啡馆。他似乎认为,你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总归是背叛了我们的民族文学。他给了我你的地址,颇为不满地摇着他花白的头,仿佛你不配得到我的来信似的。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这故事让我想起了——我是说这故事一讲好像会让我想起当年我们刚开始写诗的岁月,那些乳臭未干、充满泡沫般空想的诗,所有的东西,一朵玫瑰、一个水坑、一扇亮灯的窗子,都在向我们呼喊:“我是韵脚!”不错,写诗是个极其有用的领域。我们嬉戏,我们死去:“ig”韵,“umi”韵。(2)俄语动词响亮的灵魂使树枝的胡摇乱摆有了意义,也使没有尽头的防波堤上随风乱飘的那张废报纸有了意义。曾记得那张废报纸滑行一阵,停下来,又刷刷滑行一阵,像没有翅膀的东西扑腾着要飞一般。不过此刻我可不是诗人。我到你这里来,就像造访契诃夫的那位女士,滔滔不绝,巴不得让作家把她描写一番。(3)

我结婚了——结婚的时间嘛,让我想想看,大约是在你离开法国一个月后,温文尔雅的德国人轰然拥入巴黎之前一两周。虽然我能提供婚姻的证明文件,但现在我十分肯定,我的妻子压根不曾存在。你也许会从别的渠道获悉她的名字,但那也无关紧要:只是个幻想出来的名字。所以我现在说起她,能做到淡然处之,就像在说一个故事中的人物一般(准确点说,是你的一篇小说中的人物)。

我和她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一触钟情,因为我先前已和她见过几面,却没有体验到任何特殊的情绪。不过有一晚,我送她回家,她说了几句极其精妙的话,惹得我笑弯了腰,也轻轻地吻了她的头发——当然我们都知道那种盲目的冲动,如同在一间人去楼空的屋子地板上拾起一个人家不要了的小玩偶。深陷在这种盲目冲动中的士兵是什么都听不见的,对他来说,那一阵冲动就是有生以来聚在他生命昏暗中心的一点微弱的亮光一下子来了个没有声响、没有边际的狂喜大爆炸。其实我们为何常用升天之类的话来说死亡呢,原因在于举目可见的苍穹就是我们内心无声大爆炸的象征,我们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它的永恒存在——尤其是夜里,在我们灯火管制的巴黎,伊克赛尔芒大道上一道道拱门面目憔悴,无人的公共厕所里发出的水声汩汩不绝于耳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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