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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新遇 [打印本頁]

作者: beyond6988    時間: 昨天 16:46
標題: 新遇
他年老,他有病,世上没人需要他。因为贫穷,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已经沦落到不问明天怎么过,只奇怪前一天竟然过来了的境地。就个人的财物来说,除了他的病,这世上任何事情都对他没有多大意义。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他和姐姐一同从俄罗斯流亡到柏林。姐姐一生未婚,十年前就去世了。姐姐的形象已经成为虚无,他习惯了,也不再思念她。不过就在那一天,他从俄罗斯流亡者公墓参加D教授的葬礼回来,在电车上,突然忧郁地想起姐姐的墓破败不堪的状况:十字架上的漆皮零零星星地剥落了,椴树树荫掠过墓碑,擦拭着墓碑,墓碑上的名字已经很难看清了。约有十来个没有工作的老流亡者参加教授的葬礼,怀着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粗俗心理聚到一起。就像葬礼上常见的那样,大家稀稀落落站在一起,伤心地等候着。仪式很简单,没有走宗教规程,用树枝在头上方隔一阵晃一晃,很快就结束了。阳光强烈,难以忍受,尤其是饥肠辘辘,更难忍受。然而,为了不失体面,他外面穿了一件大衣,以遮掩外套的寒酸。他和教授是老熟人,站在令人愉快的七月暖风里,他想把死者的音容笑貌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地摆在自己心灵的眼睛之前,可是风轻轻一动,就把死者的相貌卷起来,吹散了,他怎么抓也抓不住。他的思绪老是拐到别处,在他记忆的一角,他姐姐真真切切地死而复生了。只见她和他一样又沉又胖,长着个男人一般的鼻子,又红又大,油光闪亮,宛如涂了一层漆,上面架着她常戴的眼镜。她身上穿着一件灰夹克,就像如今活跃在社会政治圈里的俄罗斯女性一样。初看之下,她是个活力四射、光彩照人的人,聪明,能干,活泼。可是说来奇怪,她还有忧郁沉闷的一面,令人费解,也只有他才能注意到她的这一面。不过话说回来,姐姐的各个方面里,他最喜欢的还是她忧郁沉闷的这一面。

柏林的电车挤得不像是人坐的,乘客中另一位年老的流亡者几乎一直坐到了终点站。他是一个目前没有执业的律师,也是参加完葬礼返回的。也是对任何人没有用处的人,眼前可能只对我有点用。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此人也就是略知一二,如果在疾驰的电车上挤在混乱的乘客中二人有缘相遇的话,那要不要和他聊几句呢?与此同时,另一位仍旧贴窗而坐,看着窗外的街景,他过于平庸的脸上露出冷嘲的神情。(这是我看到的片刻情景,之后我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这位新遇之人。)他终于下车了。他身子沉,行动笨拙,售票员扶着他下车,站到车站的长方形石板候车岛上。落地之后,他不紧不慢地表达了谢意,从车上收回自己的胳膊,售票员刚才一直抓着这只胳膊的袖口。然后他缓缓迈开脚步,转弯,小心地四面看看,朝马路走去,想穿过危险的街道,到一个街心公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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